吟落處

上海分站站長李克卑，從桌上的破紙盒裡拿出兩根煙，點着，一根交給張息然，一根給自己。

　　「確定是共產黨嗎？」他問。

　　張息然噴出一口煙，眼睛隨那份飄渺轉上了天花板：「黃星大鐮刀，能姓國嗎？」

　　李身子前傾：「這可是大功一件。」

　　張息然道：「請讓屬下執行。」

　　「當然……也讓徐二去吧。」

　　張息然沉默了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　　「他哥徐大被你殺死，不覺得應有所補償？」

　　「補償？」張抬起眼看著他的長官：「我們玩這套嗎？再者，那年他才十歲，十八年過去了，哪能記得？」

　　「照啊！既然你覺得他不記得，那你幹麻老躲著他？」

　　「……」

　　「聽我說，息然，」李克卑站起身，手搭上張息然的肩：「我的年紀，差不多能退休了，我下去後，理應由你來坐這站長的位子。所以在這之前，你借著徐二，一來培養領袖管人的能力。二來，也是消除你對徐家兄弟的心病。沒了窒礙，位子才做得穩，下去罷。」

　　張無話可說，微微一欠身，退出門外。

　　張息然不喜歡碰上徐二，倒不是討厭他，而是跟自己的童年有關。

　　三十年前張家是上海的中藥大商，張息然是家中長子，父親對其要求甚嚴，但一家和樂仍是不減。直到張息然十三歲那年，中統突然持槍闖進家中，那一夜大宅裡硝煙不斷，張息然是親眼看到他父親中槍倒地的。

   一剎那間張息然跟瘋了一樣，他躍過父親的屍體，衝入柴房，拿起柴刀就往特務身上猛劈狠砍，最後當然被擒住，但當時身任此任務隊長的李克卑，也許是因為心情不錯，且看張息然做事有股狠勁，下令不殺他，但要他加入中統。

   中統殺他全家，是最大的仇人；李克卑救他一命，是最大的恩人。恩人要他做特務，也只能照辦。張息然接受了嚴密已極的訓練，一點一滴的把自己遺忘，不斷的殺戮能使人不把人看，亦能麻痺記憶。

　　但就在做掉徐大那天，他看見徐二抱著屍體痛哭，所有情感竟全部湧回心中，使他差點丟下槍走人。但他仍強迫自己回到特務的身分，他對徐二說他哥哥是被共產黨殺死的，若想報仇，就加入中統成為特務。云云云云，剎那間張息然覺得自己真渾蛋，這孩子的遭遇和他如此之像，自己卻還是欺騙他……自此，張息然每看見徐二，便覺心煩意亂，於是故意與他疏遠，能不見就不見。但這次有長官命令，張息然是想逃也逃不掉了。

　　「媽的！」，張息然反身一踢，把走廊的長凳踢塌了一角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（待續......）